“新吴门画派”刍议
苏州为文人荟萃之地。元朝以来,书画名家聚集苏州更多。画史记载明代苏州画家达一百五十余人之众,占全国总数的五分之一。其中“吴门四家”沈周、唐伯虎、文徵明、仇英更是人所熟谙,这是在中国绘画史上具有重要影响的画家群体。
吴门画派在山水画上卓有成就,同时在人物画和花鸟画方面也有重要建树。沈周的山水画,有人以“细沈”与“粗沈”区分之。所作或笔法缜密细秀,或气势沉雄苍郁,能谨细也能精简,尤为难到的是画中的空灵韵味。文徵明笔下的景物平和恬静,笔墨清秀含润,没有雕琢和刻露的痕迹,少见动荡谲异之势。这种画风,有浓厚的抒情意味和书卷气息,是文徵明审美意趣、性情气质的艺术化呈现。唐寅工笔写意兼擅,工书法,亦工诗文,在文学史上亦有地位。仇英的工笔重彩和青绿山水画,在精美严整之中透射出古雅之美,也是当时江南文人思想情操和审美爱好的反映。四家之后,吴门画坛长盛不衰。在吴门派后期画家中,著名的有陈淳、陆治、钱榖、陆师道、周天球等人,不少人仍有新发展。如陈淳的水墨写意花卉画,周之冕的勾花点叶小写意,陆治工整妍丽的花鸟画,谢时臣的粗笔山水,尤求的白描人物,周天球的水墨兰石等,均能别开生面。明代“吴门四家”充分体现了“文人画”的艺术趣味,其影响既深且远。明人王世贞评沈周作品,说“不作惊风怒霆战掣之状,而元气在含吐间”,说的正是一种温雅内秀的气质。沿续而下的吴门画风,崇尚文雅,注重人品,讲究逸趣,注重笔墨,内中蕴含着一种江南水乡的温润、冲和与灵动,体现出独特的地域美学品性。
当代的苏州画坛,画家心态平和,鲜有追赶时髦惊世骇俗的“创新”,却不时推出让全国画坛关注的画家和作品。这种在沉稳中拓进的势态,体现出苏州文化传统的潜能和当代艺术家的主体心态。有一种说法认为,苏州画坛多年被“边缘化”。这种说法不确,美术界有识见的同行一直关注苏州画坛,了解他们的成绩,为他们的贡献感到高兴。从1960年的苏州国画馆开始,张辛稼、沈子丞、费新我、许十明、孙君良、马伯乐、刘懋善、徐源绍、杨明义、吴雍、冯浩、谭以文、姚新峰、张继馨、刘振夏、潘裕钰、王锡麒、张晓飞等人的名字便时常为人关注。尤其在20世纪90年代,一批中青年画家相继崛起,形成了受人瞩目的当代苏州中青年画家群体。我更愿意承认,“新吴门画派”在近年提出,用意不在于为是否“边缘化”较真,而是在当今中国文化艺术大步推进的氛围中,苏州画坛希望借助“吴门画派”的独特传统资源,为推动中国画发展而做新的努力。
“新”是一个关键词。它既是历史的延续、文化的承传,同时也注入当今时代的文化新质。“新吴门画派”这一概念是有历史依据和现实依托的。之所谓“新”,固然是与“旧”相对而言。一方面,它需有上下文脉相系的历史关联。另一方面,应有前后截然不同的质性和容量之区别。“新吴门画派”植根于苏州一方水土,文化底蕴深厚。这里有中外驰誉的“苏州评弹”“苏州园林”“苏绣”“苏扇”“昆曲”和“东山雕花楼”等种种让人赞叹不已的精致文化样式。清丽、雅逸、婉约、文秀,成为苏州文化艺术总体的审美趋向,这也是苏州画坛的地域特征之所在。在当今这样一个“趋同”成为大势的“全球化”时代,“存异”更显出其价值。苏州文化这样渊源有自的美学特征弥足珍贵,这样得天独厚的历史资源更应备受珍惜。在我看来,苏州画坛的重振雄风,接续文脉是前提。传承,是“新吴门画派”的第一层含义。
然而,仅有传承是不够的。历史前行,时代更替,艺术必须与时俱进,创新是它的内在逻辑。传承并非重复,不是因循守旧。“新吴门画派”必须与传统吴门画派有大的区别乃至质的不同,否则无以言“新”。在精神理念、题材内容、艺术风格、笔墨语言各种要素上,“新吴门画派”必须有更广的涵盖面,更大的多样性,更明显的创新性。非如此,不能呈现出我们所处时代的新气息新风貌,不能适应当代社会大大增长了的审美诉求。当代吴门画家们不可固守门户,必须开拓进取,必须体现出前瞻性、包容性,开拓性。也就是说,拓展,是“新吴门画派”的第二层含义。
从现在的苏州画坛看,无论人物、山水画科,或是花鸟领域,都出现了甚具实力的画家。这些画家笔墨语言各有特色,境界意蕴各有所求。与其他地域画风相比较,明显呈现出一种富于江南韵味的整体性地域特色。当今“新吴门”画家们的视野已大为拓宽,题材扩展,从江南水乡到漠北高原,从田园村居到都市风情,从民间旧俗到新潮时尚,均是用新的语言来表现。老的题材也以新的形态呈现。不消多说,中国画的结构图式和笔墨语言从来不是静止的僵化程式。绘画的多样变化,无论是源于传统内部的创新或是来自外部催迫的裂变,只要有助于艺术的推进发展,都是值得鼓励的。这是“新吴门画派”的第三层含义。
由于地域文化和历史传统的基因,苏州画家的作品大体倾向于温雅内秀,在创新方面避免偏执激烈,有一种折中冲和特征。对此,或许有人会感到不满足。但我以为,生搬硬套别人的方法,很可能适得其反。“新吴门画派”的路究竟应该怎样走?最终还得由实践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