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传播教育/出版物/期刊

于希宁先生的衰年变法

  沈雨其

  展览名称:三魂一心—于希宁诞辰100周年艺术展

  主办单位: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山东省人民政府

  展览时间:2013315日至324

  展览展厅:中国美术馆1号、8号、9号厅

  展品数量:122

  “人书俱老运灵根”,“老”是于希宁先生晚年作品中所追求的一种境界,这时的“老”不是指生理年龄之老,而是指绘画上所达到的苍厚高古与平淡天真。王朝闻先生曾用“老风格的年轻化”来形容于希宁晚年艺术风格的变化,“人的物质生命不可能返老还童,但艺术生命可能像凤凰涅那样返老还童……鹤发童颜的外貌特征虽有令人羡慕的作用,却代替不了我所向往的老练的艺术风格的年轻化。你没有空喊‘革新’,你的新作比旧作显示出新的活力。”于希宁的衰年变法不是突变式地从一个领域跨到另一个领域,而是一个自然积淀的渐变过程,是升华创作的结果。于老以画梅著称,他将自己全部的学识修养、人生体验和艺术才华用于发展中国画的笔墨技巧与独创精神,以其毕生之力使他的作品不断得到升华。

  于老创作于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作品多从写生中来,构图严谨,变化丰富,画风明丽壮美,立意于表现梅花的“骨气”“清气”和“生气”。从90年代开始,他的梅花在“求壮”的同时“求老”,变苍郁洒脱的湿笔为渴笔焦墨的画法,画老梅而自有苍古浑厚之态,画雪梅而自有傲骨凌霜之气,笔墨中自然透露形象,散发精神。《巫岫龙柯》《龙虬》《傲雪霜》等都是其渴笔梅花的代表作品。渴笔焦墨虽凝重干枯,少含水分,但作为一种笔墨方式,它更能表现出苍劲的老梅意趣,粗拙有力,用线常含皴意,自然生发出一种浑厚高古的气象。正如薛永年先生所评:“于先生近年新的探索与开拓依然严谨有法,但一变刚健清新的画风为苍厚明艳,老梅以苍厚为气而不失明艳,其他花卉则以明艳为气不失苍厚……几无先例地引入山水画的皴擦技巧,通过加强视觉的冲击表达梅树的老而遒坚,苍厚遒美。”

  于希宁先生晚年作品的处理非常“狠”。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说“盖纬之成经,其犹织锦,丝麻不杂,布帛巧成”,可喻指绘画的完成须在秩序和理性的控制下,于老却反其意用之,“天工乱织锦,仙女胡挑弦”表现的是乱中求治的艺术辩证法。他强调“在创作时,有些东西可以视而不见,当然也可以无中生有”。这种“视而不见”“无中生有”或“不了了之”是遵从艺术规律的理性取舍,也使艺术的本体价值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返璞归真。他晚年所作之梅花,用笔拙重,不拘形似,不再仔细地点出花蕊及花萼,仿佛是笔墨自然的育化。

  这种“率意为”之亦体现在他对绘画偶然性的借用,重视一种“无意乎相求、不期然相会”的偶然兴会。“因势利导,‘将错就错’,这样往往会另有一番天地。正是这种不可预知和偶然性的变化,为中国画的创作提供了很大的发挥空间,这也是中国画的魅力所在。”于老这种自由的创作状态使他在随意所如间自成妙造。水与墨、笔与墨、纸与笔之间的际遇营造出落笔成花、元气淋漓、充满变化艺术境界。其作品没有造型的束缚,仅从笔法与墨色的变化中就可得到一种精神气息上的感染。“我主张运笔作画时,要把人的思想感情融会进去,把对象感情化。画家有时在动笔前,往往只是有个大概的设想,一旦著墨,文思和诗情就会如万斛泉源不择而出。艺术就是这样自然而然地流露着自己的情思,这种自然而然地流露正是艺术的一个至高境界。”

  于老晚年对梅花的情感与日俱增,用“神与物游”来形容他此时的艺术创作状态是十分合适的。身体条件的限制使老画家只能以“卧以游之”“乘物游心”的状态沉浸在梅花的世界中。于老甚至自喻为着花的老梅,老而弥坚,冒雪冲寒,表现出倔强的生命活力。他把全部的精气神和智慧集中于梅的身上,迁想妙得,达到了审美体验和艺术创作的高度自由。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条件往往会对画家的创作产生障碍,但有时候,画家也会根据自身的条件,另辟蹊径地去完成自己的想法,无意识之间促成了绘画的革新。正如宾虹大师晚年由于眼疾来袭,山水画面之黑犹如夜山,却创造了艺术“奇迹”。于老晚年作画时也受身体条件的限制,如何将生理上的劣势变为艺术创作的优势,靠的既是画家境界的升华和经验的积累,更是旺盛的艺术创作欲望及生命活力。于希宁先生依势利导,以意行之,实现了他衰年变法的艺术升华。

  “删繁就简”是其在体力及理性思维能力下降的情况下最突出的画面特征。七八十年代,于老的巨幅梅花是通过复杂的枝干穿插构筑起铁骨老梅的气势,疏密照应,穿插如弈棋“活眼”。结顶处的线条细瘦挺劲,与几个花苞形成清逸恣肆的感觉,完全是在缜密的思考和营造下创造出来的“繁”。进入90年代之后,他不再特别地强调老干与新枝的对比,枝干穿插直接重叠而过,干无寸直,宁拙勿巧。笔墨结构向着更为纯粹、单纯的方向转变,行笔运墨齐万毫之力,笔笔清疏,毫不含糊,刚柔相济,虽有沉雄屈铁之力而无剑拔弩张之势。“化简为繁”亦是于老为适应身体条件而形成的新的画梅风格。

  “化简为繁”不是与“删繁就简”相对的概念,它是指在画面中充分发挥用笔运墨的繁复性。于老晚年的创作多用复笔,看似笔笔实,却又笔笔虚,这种“变实为虚”于拙厚中见其精神。由于视力下降,他也常常会把画面画黑,枝干缺少变化而显得凝滞黑气,无笔踪可寻,他却创造性地以白粉、花青皴擦复染,大虚大实,墨色看似混沌一片,却又层次分明,使画面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浑厚凝重的力量之美,进而达到古朴生拙,苍厚华滋之意境。于老曾说:“画画不要怕把墨用淡,淡到极致是一种境界和格调。画画也不要怕把墨用黑,黑到透亮是一种勇气和水平。”

  “画画要的是真诚,来不得半点虚假,但思路一定要开阔,可以‘移花接木’,也可以‘异想天开’。这种艺术上的妙想,正源于对艺术的真诚。”他在《上元雪窗题画》中写道:“元宵一夜飞雪,晨起窗前老槐尽披雪衣,形态焕发文思,以梅为意,写其精神,以情移物,颇得神韵。”“以情移物”发自于老生活中的感受,是艺术创作中的升华。在《巫岫龙柯》中,疤结的枝干是得到了老石榴树的启发。在《春消息》中,因为增加了枝干的折转,而近于藤萝的蔓枝。他爬泰山时看到坚硬的石壁,联想到梅花的不屈精神,就用山石的皴法去表现梅花,这种传移摹写的能力完全是他看到了事物之间最本质的艺术关联之后,精神的共通性使自我与外物达到完全的契合所致。这种“以情移物”的过程是画家主体对表现客体某一特性的强调,这推动了艺术思维的深化。

  于希宁先生的衰年变法使其画风更加洒脱自由,进入了从有法而入无法的境地,笔墨中所承载的东西越来越多,一笔一墨都融会着心性、负载着精神,笔墨本身也就有了生命神采。他将原本寓于理法当中的情感因素自由地释放出来,使作品中洋溢着一种纯朴的真情,达到了一种物化心灵与心灵化物的大化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