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涵:耄耋之年 锐意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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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捷《复仇的火焰》 | 雾气(国画)彦涵 |
当我们缓步来到中国美术馆的展览大厅时,面对“彦涵研究展览”,不觉会感到十分诧异。展览中的大幅油画、彩墨画和版画作品,色彩斑斓,造型怪异,抽象表现的意味非常浓郁。猛一看,感觉这是一位青年前卫艺术家的作品。然而,当细细观赏完展览的三个主题部分,就不得不更受感染,原来这是一位年届九旬的老人近期创作的探索性作品。从这些作品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彦涵先生那颗永远年轻的心,可以体验到彦涵先生在艺术上的活跃思维和观念上的不断更新,以及他非凡的艺术创造力,可以了解到彦涵先生在如此高龄情况下的那种勇敢的探索精神和所创造出的新的艺术成就。已故著名美术理论家江丰曾经这样写道:“如果把彦涵的画连接起来,将会是中国近代历史的壮丽画卷。”也有美术评论家这样说过:“20世纪的中国的美术,如果没有彦涵等人将会黯然失色。”
如果把彦涵一生的作品罗列起来,我们就会对它惊人的数量、多重的风格、丰富的内容和深邃的思想性感到震惊。根据彦涵创作时间的顺序性和每一过程中作品风格的近似性,我们把彦涵的艺术分为五个时期,这五个时期之间既有明确的阶段性,又有内在个性的统一性。从中不难发现,大约每隔十年的时间,彦涵的作品风格和思想意识都会发生一次突变。这就需要从他曲折的经历到时代赋予他的责任感,从美学意识的转变到个性中精神现象的折射去加以研究。
第一个时期是20世纪40年代太行山前线和延安时期的“解放区木刻”,在风格上也可以称为“朴素时期”。
1938年彦涵经过千辛万苦来到延安,在鲁艺接受了木刻的训练。之后彦涵随木刻工作团来到太行山抗日根据地,大量的战斗生活锻炼了他,并燃起了彦涵创作的激情,创作了经典代表作品《当敌人搜山的时候》和《不让敌人抢走粮食》。
从1941年到1943年,彦涵的作品主要表现正面的对日军作战,创作的木刻有《不屈的人们》、《侦察员》和木刻连环画《狼牙山五壮士》等。1943年彦涵从前方回到了延安,立即被当地的生活和大生产运动所感动,先后创作了《夫妻识字》、《冬学》、《民主选举》、《农民诊疗所》、《移民到陕北》等作品。
从1944年至1949年,彦涵多次参加了农村的“土改”工作,代表作品是《豆选》。这幅作品的意义在于它展现的是中国最原始的选举方法,标志着中国农民民主意识的觉醒。全国解放以后彦涵将这一题材重新画成大幅油画,并作为一种象征而为全国政协收藏。彦涵“土改”时期的作品还包括农民与地主的斗争,代表作品有《审问》、《诉苦》、《这些都是人民的血汗》等。
套色版画《向封建堡垒进军》创作于1947年,是彦涵同时期的又一幅代表作品。《向封建堡垒进军》是彦涵“土改”时期作品精神的集中体现,反封建和追求民主的意识在彦涵身上由来已久。《当敌人搜山的时候》、《豆选》、《向封建堡垒进军》等作品作为中国近代史的一部分而被世界上的许多博物馆收藏,具有不可磨灭的历史价值。
第二个时期是50年代的“现实主义时期”,其中包括朝鲜战争时期的作品。
彦涵这一时期的作品,技术上开始趋于成熟。大多数表现国家建设和人民生活。虽然在创作上受到教条主义影响,但仍然创造了几个亮点。其中最为重要的是为天安门“人民英雄纪念碑”所设计的正面浮雕《胜利渡长江》。《我们衷心热爱和平》曾被苏联和波兰的画报作为封面刊登。反映朝鲜战争的作品有《刚刚摘下的苹果》,彦涵沿用现实主义表现手法,以朝鲜苹果园为背景,一个骑马的志愿军战士与朝鲜少女相遇,她送上刚刚摘下的苹果。把残酷的战争描写得充满诗意是彦涵使用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典范。
第三个时期是60年代被打成右派以后的“黑色时期”。
1957年彦涵突然被打成资产阶级右派分子,并下放劳动改造。这是他人生和艺术生涯的一次重大的转折。此后,无论是从作品的思想性到艺术的风格上,彦涵与前几乎判若两人。在长达21年的磨难和摧残下,彦涵对于人生的理解和人性的感悟都是空前和彻底的,这不能不影响到他艺术观的改变。他在这一时期第一幅代表作是黑白木刻《老羊倌》。画面情感深沉,充满了人性,以老人和羊羔之间的抚爱,勾画出人性中最真挚的怜爱和友情。这无疑对现实生活中的虚伪和残暴是一种鞭挞。此时彦涵的艺术风格也在大变,几乎放弃了长期起以来习惯用的圆刀,而改用大平刀表现。作品虚实相间,如同刀锛斧砍,色调趋向以黑色为主,彦涵此时的木刻技法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黑色时期”作品大致上可以分类为:人性回归类——如《老羊倌》;寄情回忆类——如他亲身经历过反扫荡中的《泉水》,表现生产自救的《汗洒山岗上》、《挖野菜》等;战争类——长征组画《过草地》、《爬雪山》、《飞夺泸定桥》、《攻克天险腊子口》、《百万雄师》等;插图类——鲁迅小说插图《孔乙己》、《祥林嫂》、《药》、《阿Q正传》等,在70年代创作的鲁迅小说插图带有悲剧心理,集中地体现了他“黑色时期”作品的特征。这四种类型共同的特点是作品的色调浓重,感情深沉和情绪激烈,在某种意义上反映了彦涵历经磨难时的种种心态和对问题的重新思考,凸显出自我意志的主导作用,由此展现出他艺术观上的变化,一种非功利的自由意志使创作的表现力得以充分的发挥。过去所受的教条主义影响一扫而光,正是这种改变对彦涵后半生的艺术发展起到决定性作用。
第四个时期是改革开放以后80年代的“浪漫主义时期”。
每隔10年,彦涵作品面貌就会发生一次重大改变。1976年冰河解冻,彦涵作品变化惊人。这种变化包含以下几个方面:一是作品形式上的变化,二是思想内涵上的变化,三是美学观念上的变化。这一切似乎都是在一昼夜中发生的,正是这种突变,揭示出彦涵个性中的逆反性,这对于一个有创造性的艺术家来说是极为宝贵的。
黑白版画《春潮》是“浪漫主义”时期早期代表作品。这一时期的作品包括五种类型:一是激情浪漫型。典型如《少女和海豚》,骑在海豚背上的少女,高高腾起在波涛之上。人与海豚的合一反映出彦涵追求自由的心态。形势结构上的概括,使曲线与直线结合下的三角形态进一步明确,这标志着彦涵“浪漫主义时期”作品中现代意识的开始;二是人性型。“人性”的类型是彦涵“浪漫主义时期”作品的重要内容,其中青春爱情题材的作品占有相当的数量。《浪花》、《力之美》、《快乐的一对》、《深情》、《信赖》、《飞舞》、《人生》等作品就是这种类型的作品。彦涵在高龄时期创作如此多的青春爱情题材令人难于理解,主要原因是:彦涵的青年时代是在战争和苦难中度过的,表达青春和爱情的向往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情感。彦涵抓住了这一主题,对人性中最美丽的部分加以表现,这是对自己人生缺损部分的修复。“人性”类的作品证实彦涵艺术观念的转变,摒弃了情节式的叙述,而升华为情感的象征。这说明彦涵的艺术向更高级的阶段发展;三是象征比喻型。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是黑白版画《向大海握手》,画面的构成极富力度。人物的形象被模拟成大写的汉字“人”,他紧握双手,面向大海呼唤,寓意:“人类需要交流”。作品象征含义在于中国人民渴望和世界的沟通,封闭的中国需要开放。对彦涵象征比喻作品的研究往往可以发现其中深刻的现实含义。彦涵另一幅代表作品是套色版画《长城》。将长城这一古代用于战争的建筑,用彩带的形象来表现,如此形象的置换把战争的含义抹去,取而代之的是象征世界和平和友谊的纽带。作品的含义耐人寻味,而形式的新颖却带来无限的美感;四是寓意型。最具代表性的是《重叠的面孔》,作品揭示出在伪善面孔的背后是狰狞。另一幅是《网鱼》。“寓意性”的作品在“浪漫主义时期”的绘画中占有重要地位,有强烈的现实性和深刻的思想性。从彦涵走过的坎坷生活道路上,他站在理性高度来总结人世间的“世态炎凉”;五是哲理型。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是《框架里的苹果》和《行行者》。《框架里的苹果》在画面的处理上是用框架和苹果把男女两个人物连接起来。是“伊甸园”还是其他?彦涵也许就是从心理学的潜意识中把现实“化妆”化了,这与超现实主义画家萨尔瓦多·达利有相近之处。彦涵几乎所有“哲理”性的作品都是经过异化了的。尤其是对两极关系的表现,彦涵显然接受了中国古代的哲学思想,用艺术的手法在对立中找到两极相通。甚至在色彩的运用上,彦涵都习惯采用纯粹的对立颜色。
第五个时期是90年代至今的“抽象构成时期”。
在“浪漫主义时期”的后期,彦涵作品的风格开始全面趋向抽象化,由此进入了他的最后一个时期——抽象构成时期。其原因来源于两方面:一是彦涵艺术实践发展的必然,二是彦涵自身美学体系的建立。彦涵的抽象绘画是从具象中演变而来,带有明显的现实成分,揭示出作品的含义需要从美学的观念和心理学的角度进行分析。代表性的作品是油画《曲柱》,创作于2004年,表现特别,只有一根被弯曲的柱状形体,显得怪异和单纯。从作品的动势可以体验到力量的压迫感,这是彦涵不屈精神的写照。彩墨画《眼睛》体现出在动荡世界中的冷峻,《无题》则表现出作者对束缚的挣脱。
五个时期的作品,形式风格上既有鲜明的区别,又有明确的承袭关系,总体上展现出一种从具象走向抽象,从现实主义走向象征、比喻的发展过程,最终达到了哲理的高度。无论在哪个时期,彦涵作品始终贯穿着时代性和人民性的精神。尽管生活曲折、坎坷,但是蕴含在作品中巨大的人性依然散发出夺目的光彩。
近年来,彦涵的版画又开始显露出一种新的动向。这就是他的简约作品,虽然也是具象的表现,但是画面却异常简单,像剪纸一样几乎没有任何修饰。代表作品是黑白版画《明月与玉峰之吻》,黑白版画《光明,希望》和《和蔼,亲切》。彦涵曾经这样说过:“人在青年时代拼搏的是技术,中年时代拼搏的是修养,而老年时代拼搏的是品格。”这些“简约”作品也许验证了这句话,如此的简洁,又如此的单纯,没有虚假,没有矫揉造作,甚至也没有任何修饰,只有朴素无华的画面和朴素无华的情感,这就是彦涵的品格。
很少有这样的画家,他的艺术一生都是在不断的变化、演进和发展中,如同毕加索一样,他所信守的“不变”就是“永远不断地改变”。同样,彦涵也正是这样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