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东旺与新现实主义
展览名称:忻东旺油画作品展
展览时间:2005年12月17日至12月25日
上世纪90年代初期,以刘晓东为代表的新现实主义绘画思潮兴起。1995年,又一匹黑马汇入这个思潮,他就是忻东旺。
1995年,在我主持“第三届中国油画年展”评奖时,忻东旺的《诚城》因为得到了20余位评委的普遍好评而获得了银奖,作品因此而成为忻东旺的成名之作。次年,他又创作了《诚城》的姐妹篇《明天,多云转晴》。
在新现实主义绘画思潮中,没有一位画家像他那样,对中国大转折时期最大规模同时又最具时代特征的人口流动现象——民工潮给以如此热切的关注。新现实主义绘画多以社会转型期的都市人格问题为关注对象,即使方力均、段建伟、段正渠等人涉及乡土题材的绘画,也不以民工潮现象为关注对象。
在不便于归入新现实主义绘画思潮的艺术家中,有一些是关注民工潮的。但在那些艺术家中,又没有一位像忻东旺那样,对转化为城市劳动力的一个个具体的农民投入如此沉重的敬和矛盾的爱。许多艺术家,或悲悯、或同情、或揭露、或调侃??往往以都市知识分子的眼光从上而下地俯视农民企业家和农民工,而看忻东旺的画,那些变异的农民好像就是从农村走入都市的忻东旺自己,或他的父老兄妹。忻东旺对那些人身上的一切问题都投入了极大的理解,一如对自己身上问题的理解。忻东旺的作品展现出了他独特的民本思想。
我将忻东旺的创作归入新现实主义绘画思潮,是因为它具有新现实主义绘画的基本特性,这些特性我曾在《强聚焦的现实》(1)一文中进行过梳理和描述,这里只结合忻东旺的绘画做一些简要论述。
忻东旺的绘画与古典现实主义的相同之处,一是对普通人的社会问题的现实关注,对社会民生的深怀忧患;二是采用写实手法而且不破坏时间、空间、特定情境的古老“三一律”(不尚物象变形、时空错位、情境荒诞)。《诚城》和《明天,多云转晴》都是画的群像,人物与人物、人物与环境构成了农民工跋涉途中歇息时两种不尽相同的特定时间和空间中的特定人物和特定情境。
忻东旺的绘画与古典现实主义的最大不同,一在观察方法,二在表达方式。
就观察方法而言,忻东旺的成名作尤其是他的《明天,多云转晴》,十分注重生活感受的此在性,似乎就是蓦然回首偶然一瞥而产生的心灵悸动。作品对“这一个”具体人物最具特征的局部,甚至在常人看来十分次要、微不足道的局部,进行了超近距离地观察和审视,从而使正常镜头下的现实发生了性变,转化为超常或反常镜头下的现实。这种强聚焦所形成的性变,突出表现为平面空间(如人物高度)和纵深空间(如中景、远景)的双向压缩,以及比例关系的顺向夸张和顺向强化,这使观者不由产生“狠像”(尹吉男谈王华祥的人像版画)之叹。
就表达方式而言,忻东旺不拘精微写实、务求简约概括,追求主观塑造和主观表现的力度。忻东旺的《诚城》和《明天,多云转晴》有一种十分独特的断垣老墙的土坯感,这显然与圆中带方的形体结构、浑朴的棕灰色调、大刮刀形成的方阔笔触、生糙的画面肌理有关。这两张画不是描出来的,而是筑出来的、堆出来的、抹出来的。这种土坯感因与他所表达的内容十分吻合,而使忻东旺一举成名。
观察和表达两个方面的结合,造成了画面的迫近感和视觉的冲击力,以及亲近感和疏离感两极之间的合体。
1996年,忻东旺创作了140厘米×120厘米的肖像画《客》,在个人的艺术历程上,这是一个转折,“从这幅画开始,我以后所有的创作都坚持写生,我兴奋于与对象直面所产生的情感冲击和创作冲动。我想这种真实的交流和表达,是一种创作的最佳境界,所获得的艺术感受是一张照片所不能成就的。”(2)
忻东旺这一段自我反省,针对的是他的成名作《诚城》和《明天,多云转晴》。据忻东旺说,那两张画依据的是照片。
局部变化,甚至是微小的局部变化,有时会导致整个艺术系统的变化。“写生”使忻东旺变了。从那以后的十来年,他对民工问题的关注一如既往,但为了便于写生,单人或双人肖像渐成主流;为了便于在写生中抓取稍纵即逝的东西,只要顺手,忻东旺对用刮刀还是用画笔不再计较,用刀渐少而用笔渐多,有的画甚至纯用画笔。经过十来年的锤炼,忻东旺的油画技法越来越成熟老到。其中成功之作,如《求索者》、《天津老人》、《宽心》、《远亲》、《适度兴奋》、《酣睡的妇人》、《维权者》、《支书》、《花边老人》、《拖拉机手》、《项链》等,深化了在成名作中摸索出来的“强聚焦”观察方法,有的甚至更“狠”更“像”。
所得必以所失为代价。
在这种令忻东旺心驰神往的发展过程中,在不断追寻经典油画的深层奥秘的锤炼过程中,他失去了极可宝贵的东西——那种十分独特的断垣老墙的土坯感。相应地,他失去了圆中带方的形体结构、浑朴的棕灰色调、大刮刀形成的方阔笔触、生糙的画面肌理,失去了筑出来、堆出来、抹出来的特征。在前面所列举的作品中,这一切主要不是源于观察方法,而是源于表达方式的内部演变。
在另外的不少作品中,观察方法和表达方式都发生了内部演变,渐渐向传统现实主义回移,而2004年在“第十届全国美展”摘取金牌的《早点》,则几乎完全转向了传统现实主义。
忻东旺失去的东西太重要了,它意味着忻东旺的自我正在流失。
新现实主义在本质上是现代风格的现实主义,是观察方法和表达方式与传统现实主义拉开极大距离的现实主义,是主体意识大为强化从而体现出更为鲜明的图式创造和人性解剖的现实主义。如果对传统现实主义没有发现新课题,忻东旺淡化甚至放弃新现实主义便是十分可惜的了。
十来年过去了,忻东旺画得越来越好,但在我看来,他最重要的作品依然是当年的成名作《诚城》和《明天,多云转晴》。
胡一川、罗工柳、董希文、陈丹青、罗中立、广廷渤等人成名作之后便自我流失的悲剧,我真的不希望在忻东旺身上重演。
如果忻东旺能够重新找回忻东旺,“之”字形便是迂回发展的必由之路。
注释:
(1) 发表于《江苏画刊》1992年第1期,笔名小尘,收入江苏美术出版社1993年出版1996年第2版的个人文集《解体与重建——论中国当代美术》。
(2)贾德江《忻东旺新写实主义油画》,中国民族摄影艺术出版社,2003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