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作品，改变了整个空间。

    对于很多熟悉常青画廊的人而言，这次观展经验令人耳目一新：站在展厅入口，看不到以往那个开阔明亮的大厂房，只在左手边有一个幽暗的通道，除此以外，别无他路。你试探着走进去，通道变得越来越窄、越来越暗，你能感觉到有人迎面走来，却辨不清他们的位置。就在你开始有些恐慌时，通道突然一转，一个光明开阔的空间呈现眼前。更令人惊奇的是，在地板中央，一缕白烟袅袅升起,打着旋儿向上升腾，时而细若游丝，时而像一股小旋风，最后都被吸入到顶部巨大的铁皮管道中。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人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们纷纷聚在白烟的周围，向下看看，又向上望望，脸上满是惊奇和困惑：地板上空无一物，那些白烟像是应着某种召唤从地板下冒出来，叫人觉得马上将有一个奇迹发生。

    这场魔术背后的导演就是英籍印度裔艺术家安尼施?卡普尔（Anish Kapoor），当代英国雕塑界的明星人物。作品为《升腾》，首次展出是2003年在常青画廊意大利总部，而这次是卡普尔首次在中国举办个展，他根据由旧厂房改造的北京常青画廊的空间对作品进行了重新设计，使其与新的空间形成互动。事实上，这件作品如此彻底地改变了空间，使得进入其中的人不得不与他的作品相遇，并融入其中。它在技术层面上也许并不难实现，而现场所产生的魔幻效果如此令人惊讶，黑暗与光明、虚空与实在被如此生动地阐释。这也正是卡普尔作品中反复探讨的主题。

    20世纪80年代，安尼施?卡普尔因为一系列的几何造型和仿生雕塑开始为人所知。他从极简主义艺术家唐纳德?贾德、布鲁斯?诺曼等人那里借鉴了许多观念，尤其是极简主义注重作品和展览空间的关系、对材料本身的开发的观念对他影响很大，但是他不像最经典的极简主义爱使用直线、立方体或三角形等“稳定”、“锐利”的形态，作品常常出现曲线、不规则的形体，并使用鲜艳的色彩和镜面材料，给人以一种空灵、变化和无形的视觉冲击。1990年，卡普尔代表英国参加了威尼斯双年展，获得了国际评审小组授予的“Premio 2000”大奖，1991年获特纳奖；1992年他的《坠入地狱》成为第九届德国卡塞尔文献大展的一个亮点。从90年代中期起，他开始探讨“空”的概念，创作了一系列极具视觉迷惑性的作品——比如一些作品看起来像在向后退，好像要消失在地板或墙壁中——挑战了人们关于物质世界既定观念：虚与实，在场与不在场。在他的作品前人们不得不陷入深思。卡普尔说:“我对‘非物质’或者说‘非具象’很感兴趣，我做了一些似是而非的作品。比如一块没有重量的石头，一个镜面物体，它将自己伪装在周遭的环境之中，以至于它看起来就像空间里的一个洞。”

    他最为著名的作品也许要数完成于2004年的《云门》，这是一件巨型公共雕塑，坐落于芝加哥世纪公园内，已成为芝加哥城的新标志。它的造型像一粒巨大的豌豆，由168个独立的不锈刚板制成，高10米，长20米，重达125吨，外表浑然天成、光亮照人。天光云影、建筑和行人都投影在它上面，每一个来看它的人都成为它的一部分，并随着天气状况和观察者位置的变化而变化。它不仅是一个雕塑，也是一幅极具观念性的绘画，一幅流动的、自生自长的风景画。它看起来光怪陆离，其实却一无所有。就像卡普尔的许多作品，尽管有漂亮的外形，实际所指的却是虚空，存在于生命和物质内核的虚空。

    另外一件与此相类似的作品是2006年完成于纽约的《天镜》，一面直径长达10米的巨型凹镜，伫立在纽约最繁华的第五大道洛克菲勒中心前。镜子的凹面正对着第五大道，高楼大厦，汽车和行人都在其中呈现倒立的映像，而在另一面它们则被拉伸、变形，犹如一幅艾尔?格列科的绘画。由于雕塑所处的位置和艺术家的非西方背景，有评论家将这个作品认为是对西方财富与骄傲的微妙反讽，而卡普尔本人更乐于从玄学的层面解释它，他说：“倒立，就其象征性而言，乃是死亡的永恒镜像。”

    今年53岁的卡普尔，在印度出生并长大，父亲是印度人，母亲是以色列犹太人。他受到印度和犹太教两种深厚文化传统的熏陶，而后又在英国接受了全面的艺术教育。 如此多重的文化身份无疑是他的优势，却似乎又给他带来极大的困惑，而这种困惑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他创作的起点。

    小时候在印度德拉敦上学时，作为学校里唯一一个非印度人，他觉得自己格格不入。1971年，卡普尔17岁时，父母因为工作关系迁居多伦多，而他独自前往以色列，去寻找自己梦想的生活。当时的以色列与巴勒斯坦的矛盾相对缓和，弥漫着一种后嬉皮时代的乌托邦氛围，卡普尔就住在当地的集体农场里。到1973年，以色列的民族主义气氛日益高涨，卡普尔离开那里，搭便车横穿欧洲来到英国，随后进入激进的Hornsey College of Art学习艺术。在这里，卡普尔并没有找到认同感，他对自己的身份愈加困惑，陷入严重的精神危机之中，最后不得不接受心理治疗——这种心理治疗一直持续了十五年之久。卡普尔曾说，艺术对他来说也类似于心理治疗。“艺术并不是‘好啦，我有个主意，做出来就成了’。很多艺术家就是这么做的，但我认为那并不能产生很好的艺术。我的观点恰恰相反，创作的过程类似于心理治疗，你呆在工作室里，做很多东西，好的、坏的、无关紧要的，你看着它们让它们形成自己的语言。”卡普尔如是说。

    十六年前，卡普尔开始了佛教修行，也许对他来说，艺术也是一种修行。

    （与《升腾》一起展出的还有卡普尔的绘画、影像以及小型雕塑作品，该展览将持续到2007年12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