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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怀于丁聪铜像前

   丁聪先生走了,德高望重的他静悄悄地离我们而去,把睿智与幽默乐呵呵地留给我们,而把凄楚和痛苦随那日渐干涸的肉身火化,骨灰也不要留下。

   我和丁聪先生相识,是由于刘开渠先生的原故。被刘先生选为助手调入中国美术馆,就成了丁聪先生的同事,这是1984年。此后只要碰面我都上前打招呼,他总是乐呵呵的样子,除了敬重和钦佩,我对他并不了解。1993年刘开渠先生去世后,我参与了中国美术馆举办的“刘开渠遗作展”的筹办,这个大型的展览隆重开幕后,有个大规模的座谈会。会上丁聪先生发言,当着刘开渠夫人程丽娜的面回忆起上海解放前夕,他们共同迎接解放的地下斗争的经历。讲到作掩护,丁聪拉京胡,程丽娜唱老生;我见到两位老人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笑容,大厅里凝重的空气也变得欢快起来。我一下子有了给丁聪做像的冲动。先要了几张丁聪的照片,在刘先生的工作室,我堆起泥稿来,此后我请丁聪先生来工作室对“模特”,他在刘先生家与程先生会面,又是十分欢快的回忆氛围。

   泥塑做好后翻成石膏像,我送给了丁聪先生。那年春节电视台播放东方之子,正是丁聪一集,背景是他家的书架,书架上放着我给他塑的那尊肖像。这时我在岳父家里,正巧妻子的几位堂兄来看岳父,闲聊中问到我在做什么,我指着屏幕里丁聪和他后面的雕像说:“看,那个像就是我做的。”

   2003年,接到沈俊老师打来的电话,说丁聪的上海老家要建“丁聪漫画陈列馆”,需要有一尊丁聪的铜像,约我来做。我借机要回来放在丁家书架上的石膏像,以此为定稿放大一倍。这时正是“非典”肆虐其间,公务活动停止了。除了必须的轮流到馆里的值班,其他的日子就呆在家里。这倒给了我一段难得的悠闲时间,上午在家里的小工作室做雕塑,下午读汤因比的《历史研究》,十分惬意。丁聪像就这样做了出来。我打电话约老人家来对一对,之后又后悔这么大风险不该约他。然而他来了,沈俊老师陪着他戴着大口罩来了。一下车他就说;“非典了我就没有出过门,这次是冒着生命危险第一次出来。”到工作室他就摘下口罩,供我仔细观察,调整作品,并就雕像的一些细节提出了意见。经过这次实际对照调整,这尊像精彩许多。为了让自己能留下一件像样的作品,铸铜的时候我又多出了一份钱,铸了两件。丁聪说:“大像做好了,你把那件小像还给我,我还留着那件小的。”于是又把那件石膏像要了回去。

   这年十月我收到两张照片和沈老师的一封短信,信是这样写的:

小裴:
   你好!这次陈列馆开幕还算成功,和程十发一起(他有故居)很热闹。
   寄上照片两张,一张为塑像,很神气。一张为陈列馆大门口后边的古树,为500年银杏树。小院不大,但很精致。
   谢谢你。

沈俊
2003.10.7

   有着上述的原由,《丁聪像》成为我的一件重要代表作品。收录于《2005中国雕塑年鉴》,又在2007年在中国美术馆主办的《典藏结缘五人作品联展》上展出。

   塑像的过程其实是作者对塑造对象的一个深入了解的过程。通过丁聪像的塑造,我和老先生的接触多了,交流多了,对他的认识深化了。不要总看他笑呵呵的,他的内心其实充满着苦闷。苦闷的经历摆在那里,不必我说。93岁长寿一生,可谓阅尽人间颜色。他对腐败嫉恶如仇,于轻松间说道:“30年代,我画漫画,骂国民党腐败,我敢骂是因为我有后台,我的后台就是共产党,现在我不敢骂了。”“有一次,一位大领导请我们几位漫画家吃饭,席间号召大家拿起笔来揭露腐败,他来给我们撑腰;可没过多久,他却因为腐败倒台了,这叫我怎么画。”作为一位漫画大家,对于社会他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感受,因此他的心灵更容易受伤,他从不把伤痛暴露在人们的面前,因而总是乐呵呵的。我在做他的像时,觉得那个乐呵呵的不是丁聪,真实的丁聪是不暴露自己的痛苦。也有人建议我漫塑丁聪,漫塑漫画家多有创意,可我觉得丁聪更多的是一位学者,学者的本质是求真,而我也不会漫塑。我看丁聪的漫画,他刻画的那些形象,或经过深思熟虑,或经过探索打磨,是没有一笔轻飘而来的。我的塑像也要对得起这些。塑造的过程中,我是渐渐地体会到丁聪先生包容而伟大的心灵的,尽管他在人面前时常以“小丁”就是“小人物”来解释自己。

   丁聪先生走了,不想留下任何东西供人缅怀。然而,除却他的精神财富,我还有他的铜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