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切缅怀刘开渠先生
当我拿起程丽娜先生的回忆录文稿时，怀着激动而敬慕的心情，一气拜读完毕，不禁感慨万端。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在她93岁高龄之时，以她真挚的情感，优雅动人、朴实无华的文笔，叙述了刘开渠先生的人生经历、爱情生活、艺术追求、创业历程与坎坷不平的道路。其真实的史料、丰富的情节、具体生动的描写让我再一次走近了两位世纪老人的身旁，并备受教益和启迪。
自1984年秋天开始，我在文化部艺术局美术处任职时，到西单太仆寺街63号拜访刘开渠先生，每次总是受到程丽娜先生热情的接待。那种慈母般的善良，温文尔雅的气质，至诚谦和的风度，不仅给我，而且给所有拜访刘开渠先生的人们，都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她作为主妇，以协助刘老为己任，从来不提自己的任何事情。接触时间长了，我才知道程先生出身名门，也是从杭州国立艺专毕业的画家，擅长油画，客厅里挂着她的两幅50厘米左右的静物花卉就是证明。她长期以来任教于中央戏剧学院。有一次，我的老领导、当代杰出的老版画家力群先生对我谈起程丽娜先生时，以赞誉的口气说：“程丽娜可不简单，想当年她是杭州艺专的校花，演过话剧《茶花女》，还会唱京剧，演的还是老生。”这不禁使我想象程先生在20世纪30年代人才济济的最高艺术学府里的风采，该是怎样的耀眼。
1993年6月25日下午，刘开渠先生处于弥留之际，我们把程丽娜先生接到协和医院病房，让他们二位老人见上最后一面。当时我真担心年过八旬的老人在这个时候可能因为过度沉痛而发生什么意外，然而，程丽娜先生挺着腰板，没有哭泣，她在病床前和刘开渠先生极为沉着又亲切地握别（此时刘老已经昏迷，程先生大声呼喊：开渠！开渠！你放心地走吧！）。她那种刚毅和坚强、那种大家闺秀的风姿，那种历经沧桑的坚韧和沉静，使在场的人们无不为之动容。我亲眼看到她在饱览了多少世事变故、人生百态的冲击之后的文雅风度和平静的神色，她怀着对刘开渠先生的无限深情，忍着无尽的悲哀而不作轻易的宣泄，这位陪伴刘开渠先生一生、做出巨大奉献的程丽娜先生确是一位不平凡的女性，她不愧为深受大家尊敬的师母。
为了庆祝中国美术馆建馆30周年，我向刘开渠馆长建议，给他搞一个回顾展。刘馆长深为忧虑地说：“我的作品大部分都被毁掉了，人民英雄纪念碑的三块又不能拿到展厅里来，还是不搞了吧。”我说：“我想好了，把人民英雄纪念碑的《胜利渡长江》拍成照片，按原尺寸放大展在圆厅正中墙上，肯定很有气魄，其他被毁掉的作品全部放成统一尺寸的黑白照片展出，大小一般，黑白对比鲜明，效果不会错。再加上水墨画、书法作品一并展出，整个圆厅会很丰满。”刘馆长觉得很有道理，就欣然同意了。程丽娜先生也认为这个方案很好，于是，许多资料就由她和米娜同志配合提供。作为刘馆长90诞辰的回顾展，此展定在1993年10月1日开幕。出乎意料的是，没有等到展览开幕，刘开渠先生就于6月25日病故了。大家翘首以待的回顾展，却变成了追思缅怀性的遗作展。展览获得很大的成功，但由于刘开渠先生未能看到，大家觉得惋惜不已。这次雕塑艺术大展是刘开渠先生有生以来惟一的一次个人展览，程丽娜先生为此十分感谢且非常兴奋。之后，她与米娜同志决定将家中珍藏的刘开渠雕塑遗作和其他作品一百余件捐献给中国美术馆。2003年，馆舍大楼维修改造工程结束后，整修一新的中国美术馆重新开馆，“刘开渠捐赠作品陈列室”同时开幕。虽然这个捐赠专室仅仅只有65平方米的空间，但是它预示着给国家美术馆有贡献的艺术家会得到专室陈列的殊荣。这一与“百年美术·馆藏精品陈列”等同时面世的5个常设陈列室，在美术馆的发展历史上具有转折性意义。程丽娜先生亲笔书写的刘开渠先生的名言—“人生是可以雕塑的”8个大字，在专室的墙上灼灼生辉，吸引了众多国内外观众。
2004年适逢刘开渠先生诞辰100周年，我向程丽娜先生表达了我和同事们的心愿，也是雕塑界程允贤等专家们的心愿，计划在2004年9月至10月期间，举办刘开渠诞辰100周年纪念展览及相关活动。我特别建议程丽娜先生最好能够写一本回忆录，如果配上图片，就比再出一本刘开渠作品集更有意义（1993年刘老90诞辰时已经出版过作品集）。这本书将在遗作展举行的同时发行，肯定会受到大家的欢迎。程丽娜先生和米娜答应写写看。我知道程先生身体很好，但是毕竟已经年过90，而且还患有眼疾，能见度日渐衰弱，此乃写作时的最大障碍。然而，她还是顽强地坚持写下去，一天多则写数百字，有时候只能写百十来个字。就这样写成了六万余言的回忆文章，我们都备受感动。
我在拜读之中，常常被一页一页的真情记述所打动。透过亲切动人而又充满历史沧桑感的文字，一代雕塑宗师刘开渠先生活生生地矗立在我们面前，这是一本弥足珍贵的人物传记和历史文献，是一对知识精英历经坎坷、发人深省的真实记录。让我们可以从中了解到刘开渠先生的艺术人生：从苦难而贫困的童年，到少年时期得美术启蒙老师王子云的帮助而走上美术的道路，从青年时期受杰出的教育家蔡元培的提携而公派赴巴黎留学，到学成回国后在战火中颠沛流离之际，仍和一批艺术学子开展教育救国，利用雕塑艺术去歌颂抗日将士，创造了第一尊中国人自己塑造的英雄纪念碑铜像。他们的拼搏和奋斗，为中国现代写实雕塑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在此书中，程丽娜先生首次叙述了自己的家世与艺术成长过程，尤其用细腻的笔触描绘了她和刘开渠先生的恋爱趣闻与婚姻的曲折历程，行文真挚动人，引人入胜，使刘开渠先生的个性与高尚人品更加立体、丰满。本书还从一个侧面介绍了20世纪30年代国立杭州艺专的教学情况以及40年代重庆文艺界的状况。通过此书，我们还看到了刘开渠先生及一批进步文艺家为迎接全国解放在上海、成都等地所做出的努力。我们还可以了解到，上世纪50年代以后，历次政治运动中刘开渠、程丽娜两位先生所遭受的磨难与厄运，两位爱女的早逝，给他们精神上造成了极大的打击与伤害，而这些并没有消磨掉他们的拳拳爱国之心，也没有削弱他们忠诚于艺术事业的宏图壮志。晚年的刘开渠先生为祖国的美术馆事业、雕塑事业的发展而殚精竭虑，一直奋斗到生命的最后一息。全书体现了程丽娜先生实事求是的品格，以及对刘开渠先生深切真挚的情感。
刘开渠先生的业绩与精神和中国的历史命运紧紧地融合在一起。他们代表了20世纪中国先进知识分子为改造中国所付出的辛勤劳动，他们的不朽业绩正是先进文化的遗产。在开创中国现代写实雕塑的新纪元时，他们面临着种种艰难险阻，面对简陋的条件与险恶的环境，他们所表现出的执著不屈，正是中华民族顽强精神的体现。半个世纪的飞逝，今日国运昌盛，中国雕塑获得极大的发展，人才辈出，雕塑家们拥有了令全球同行羡慕的生存与发展空间，他们创作条件优越，翻制设备先进，艺术体系日益丰富多元，艺术技巧得到提高，各种观念迅速拓宽，丰富的艺术内容和多样的艺术形式，形成鲜明的中国特色和蓬蓬勃勃的局面，和刘开渠先生所处的时代形成了巨大的差异，这怎能不使我们更加珍惜当今的美好时代，怎能不使我们更加敬重前辈们的伟大革新精神。刘开渠先生等老一辈艺术家百年之功所坚守的人生信念和审美追求、价值取向，今天已汇合成浩浩荡荡的洪流，刘开渠先生在天之灵也会为之欢呼。我们认真读一读程丽娜先生的回忆录，必将更深刻地领悟前辈拓荒者们为振兴中华所付出的艰辛，而激励我们勇敢地承担历史的责任，创造新的时代伟大民族艺术的美好未来。
在程丽娜先生回忆录出版之际，承蒙程先生厚爱，遵命写此短文，以表敬意，权充作序，以此深切缅怀刘开渠先生，并祝程先生健康长寿。
自1984年秋天开始，我在文化部艺术局美术处任职时，到西单太仆寺街63号拜访刘开渠先生，每次总是受到程丽娜先生热情的接待。那种慈母般的善良，温文尔雅的气质，至诚谦和的风度，不仅给我，而且给所有拜访刘开渠先生的人们，都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她作为主妇，以协助刘老为己任，从来不提自己的任何事情。接触时间长了，我才知道程先生出身名门，也是从杭州国立艺专毕业的画家，擅长油画，客厅里挂着她的两幅50厘米左右的静物花卉就是证明。她长期以来任教于中央戏剧学院。有一次，我的老领导、当代杰出的老版画家力群先生对我谈起程丽娜先生时，以赞誉的口气说：“程丽娜可不简单，想当年她是杭州艺专的校花，演过话剧《茶花女》，还会唱京剧，演的还是老生。”这不禁使我想象程先生在20世纪30年代人才济济的最高艺术学府里的风采，该是怎样的耀眼。
1993年6月25日下午，刘开渠先生处于弥留之际，我们把程丽娜先生接到协和医院病房，让他们二位老人见上最后一面。当时我真担心年过八旬的老人在这个时候可能因为过度沉痛而发生什么意外，然而，程丽娜先生挺着腰板，没有哭泣，她在病床前和刘开渠先生极为沉着又亲切地握别（此时刘老已经昏迷，程先生大声呼喊：开渠！开渠！你放心地走吧！）。她那种刚毅和坚强、那种大家闺秀的风姿，那种历经沧桑的坚韧和沉静，使在场的人们无不为之动容。我亲眼看到她在饱览了多少世事变故、人生百态的冲击之后的文雅风度和平静的神色，她怀着对刘开渠先生的无限深情，忍着无尽的悲哀而不作轻易的宣泄，这位陪伴刘开渠先生一生、做出巨大奉献的程丽娜先生确是一位不平凡的女性，她不愧为深受大家尊敬的师母。
为了庆祝中国美术馆建馆30周年，我向刘开渠馆长建议，给他搞一个回顾展。刘馆长深为忧虑地说：“我的作品大部分都被毁掉了，人民英雄纪念碑的三块又不能拿到展厅里来，还是不搞了吧。”我说：“我想好了，把人民英雄纪念碑的《胜利渡长江》拍成照片，按原尺寸放大展在圆厅正中墙上，肯定很有气魄，其他被毁掉的作品全部放成统一尺寸的黑白照片展出，大小一般，黑白对比鲜明，效果不会错。再加上水墨画、书法作品一并展出，整个圆厅会很丰满。”刘馆长觉得很有道理，就欣然同意了。程丽娜先生也认为这个方案很好，于是，许多资料就由她和米娜同志配合提供。作为刘馆长90诞辰的回顾展，此展定在1993年10月1日开幕。出乎意料的是，没有等到展览开幕，刘开渠先生就于6月25日病故了。大家翘首以待的回顾展，却变成了追思缅怀性的遗作展。展览获得很大的成功，但由于刘开渠先生未能看到，大家觉得惋惜不已。这次雕塑艺术大展是刘开渠先生有生以来惟一的一次个人展览，程丽娜先生为此十分感谢且非常兴奋。之后，她与米娜同志决定将家中珍藏的刘开渠雕塑遗作和其他作品一百余件捐献给中国美术馆。2003年，馆舍大楼维修改造工程结束后，整修一新的中国美术馆重新开馆，“刘开渠捐赠作品陈列室”同时开幕。虽然这个捐赠专室仅仅只有65平方米的空间，但是它预示着给国家美术馆有贡献的艺术家会得到专室陈列的殊荣。这一与“百年美术·馆藏精品陈列”等同时面世的5个常设陈列室，在美术馆的发展历史上具有转折性意义。程丽娜先生亲笔书写的刘开渠先生的名言—“人生是可以雕塑的”8个大字，在专室的墙上灼灼生辉，吸引了众多国内外观众。
2004年适逢刘开渠先生诞辰100周年，我向程丽娜先生表达了我和同事们的心愿，也是雕塑界程允贤等专家们的心愿，计划在2004年9月至10月期间，举办刘开渠诞辰100周年纪念展览及相关活动。我特别建议程丽娜先生最好能够写一本回忆录，如果配上图片，就比再出一本刘开渠作品集更有意义（1993年刘老90诞辰时已经出版过作品集）。这本书将在遗作展举行的同时发行，肯定会受到大家的欢迎。程丽娜先生和米娜答应写写看。我知道程先生身体很好，但是毕竟已经年过90，而且还患有眼疾，能见度日渐衰弱，此乃写作时的最大障碍。然而，她还是顽强地坚持写下去，一天多则写数百字，有时候只能写百十来个字。就这样写成了六万余言的回忆文章，我们都备受感动。
我在拜读之中，常常被一页一页的真情记述所打动。透过亲切动人而又充满历史沧桑感的文字，一代雕塑宗师刘开渠先生活生生地矗立在我们面前，这是一本弥足珍贵的人物传记和历史文献，是一对知识精英历经坎坷、发人深省的真实记录。让我们可以从中了解到刘开渠先生的艺术人生：从苦难而贫困的童年，到少年时期得美术启蒙老师王子云的帮助而走上美术的道路，从青年时期受杰出的教育家蔡元培的提携而公派赴巴黎留学，到学成回国后在战火中颠沛流离之际，仍和一批艺术学子开展教育救国，利用雕塑艺术去歌颂抗日将士，创造了第一尊中国人自己塑造的英雄纪念碑铜像。他们的拼搏和奋斗，为中国现代写实雕塑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在此书中，程丽娜先生首次叙述了自己的家世与艺术成长过程，尤其用细腻的笔触描绘了她和刘开渠先生的恋爱趣闻与婚姻的曲折历程，行文真挚动人，引人入胜，使刘开渠先生的个性与高尚人品更加立体、丰满。本书还从一个侧面介绍了20世纪30年代国立杭州艺专的教学情况以及40年代重庆文艺界的状况。通过此书，我们还看到了刘开渠先生及一批进步文艺家为迎接全国解放在上海、成都等地所做出的努力。我们还可以了解到，上世纪50年代以后，历次政治运动中刘开渠、程丽娜两位先生所遭受的磨难与厄运，两位爱女的早逝，给他们精神上造成了极大的打击与伤害，而这些并没有消磨掉他们的拳拳爱国之心，也没有削弱他们忠诚于艺术事业的宏图壮志。晚年的刘开渠先生为祖国的美术馆事业、雕塑事业的发展而殚精竭虑，一直奋斗到生命的最后一息。全书体现了程丽娜先生实事求是的品格，以及对刘开渠先生深切真挚的情感。
刘开渠先生的业绩与精神和中国的历史命运紧紧地融合在一起。他们代表了20世纪中国先进知识分子为改造中国所付出的辛勤劳动，他们的不朽业绩正是先进文化的遗产。在开创中国现代写实雕塑的新纪元时，他们面临着种种艰难险阻，面对简陋的条件与险恶的环境，他们所表现出的执著不屈，正是中华民族顽强精神的体现。半个世纪的飞逝，今日国运昌盛，中国雕塑获得极大的发展，人才辈出，雕塑家们拥有了令全球同行羡慕的生存与发展空间，他们创作条件优越，翻制设备先进，艺术体系日益丰富多元，艺术技巧得到提高，各种观念迅速拓宽，丰富的艺术内容和多样的艺术形式，形成鲜明的中国特色和蓬蓬勃勃的局面，和刘开渠先生所处的时代形成了巨大的差异，这怎能不使我们更加珍惜当今的美好时代，怎能不使我们更加敬重前辈们的伟大革新精神。刘开渠先生等老一辈艺术家百年之功所坚守的人生信念和审美追求、价值取向，今天已汇合成浩浩荡荡的洪流，刘开渠先生在天之灵也会为之欢呼。我们认真读一读程丽娜先生的回忆录，必将更深刻地领悟前辈拓荒者们为振兴中华所付出的艰辛，而激励我们勇敢地承担历史的责任，创造新的时代伟大民族艺术的美好未来。
在程丽娜先生回忆录出版之际，承蒙程先生厚爱，遵命写此短文，以表敬意，权充作序，以此深切缅怀刘开渠先生，并祝程先生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