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友友

　  说起北京料器，现如今的年轻人大多是不知道的，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依稀会想起小时候所钟爱的那些彩色“玻璃”的小鸟、小兽，还有大名鼎鼎的“葡萄常”那带霜的，跟真的似的假葡萄。北京料器是京城特有的传统手工艺。料器，古称“琉璃”，是在中国传统“玻璃”工艺上发展而来的一种手工艺。它是用硅酸盐（玻璃原料）及其他金属氧化物等为原料，经过高温熔化，拔成各种规格、各种色彩的料棍，再由工艺师将料棍在灯上加温烧软，运用手工瞬间加工而成的工艺品。
　  过去，料器可是京城百姓喜欢的物件：老太太棉帽上仿翡翠的帽花；小媳妇儿手带戒指仿翡翠的戒面和仿玛瑙的手镯；老大爷烟杆上仿玉的烟嘴；家里摆设的仿真盆景花篮、瓜果蔬菜和龙凤麒麟等吉祥动物；装饰墙面的挂屏；还有小孩子玩耍的十二生肖等小玩意儿，品种十分丰富。和玻璃比较，料器熔点比较低，比重大，是艺人在火中一次加工完成的即兴之作，造型生动，不可复制是其特点，艺人手艺的高低决定了成品的质量。料器莹润光滑，色泽美丽，可仿制成玉石、翡翠、玛瑙、珊瑚等各种材质，塑造的形象逼真，深得百姓的喜爱。不知何时它已淡出了百姓生活。又见料器是在京城光明楼附近的百工坊。
　  那是今年正月的一天，笔者来到开设传统手工艺的百工坊。一间房内，一个身穿唐装的男青年正在工作台上烧制什么，他专注的神情、年青的面孔吸引了我，步入室内，入眼的是满屋漂亮的料器，哦，这是一家料器坊。只见男青年一双巧手在喷灯的烈火中上下翻转，左手持料棍在灯火中烧烤，软化后，右手迅速应用各种工具，时而拉，时而粘，时而用剪子铰，时而用镊子拽，一会儿一朵玫瑰花就在火中诞生了，好一朵晶莹剔透的紫中带红、红中泛粉的玫瑰花啊！旁边站着的小伙子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原来，这朵玫瑰花是小伙子送给女朋友的生日礼物。这小伙子聪明呀，这是一朵永不凋谢的玫瑰花，又是一朵独一无二的玫瑰花。
　  男青年名叫刘星，今年34岁，是京城料器“蒋家门”第七代传人。他与母亲邢兰香、哥哥刘宇开设了这家料器坊。母亲邢兰香是著名的料器工艺美术大师，今年62岁，从事料器制作46年，在北京料器厂技术科从事料器创作一辈子。她16岁进厂，先是在烧制车间学徒，因心灵手巧、踏实肯干，被厂领导看中，调入技术科，师从“蒋家门”出身的田文元和陈德海师傅学艺。70年代又被工厂送到北京工艺美术学校721工人大学学习，多年的实践，使她成为料器工艺品设计与制作大师。
　  料器“蒋家门”诞生在哪个年代？邢老师慢慢向我讲起了北京料器的历史：传说北京料器最早始于明代，从山东博山县传入。最初的料器以制作装饰物为主，有串珠、耳坠、胸饰、纽扣等，也有灯具、鱼缸等大件物品。到了清朝，料器发展迎来了鼎盛时期，康熙年间（公元1662年-1722年），皇帝命工部在北京琉璃厂设置御厂，派官监制料器，专供宫内玩赏和使用，称为“官料”、“御琉璃”。民间料器行也随之兴起，多集中在花市一带，成为北京特有的手工艺品之一。有明确记载的是清道光二十年（公元1840年），北京有料器艺人张昆和徒弟贾福来用山东产的“广料”和日本产的“洋料”，烧制戒面石等料器首饰出口。民国时期，北京民间艺人赵九皋1930年与人合伙在花市开设了“四义公号”化料作坊，专制料棍，结束了北京料器必须使用“广料”和“洋料”的历史。同年北京料器艺人蒋文亮在花市一带开设“志源号”料器作坊，汪福开设了“长丰号”料器作坊，开始制作鸟兽、盆景花等大件家居摆设了。慢慢逐渐在花市形成了蒋、汪、赵、岳四大料器门派。以蒋文亮为代表的蒋家门以做工细、活儿全著称，特别以做料花更技高一筹；汪家门以做鸟兽而闻名；赵家门以生产料石的花瓣为特长；后起之秀岳家门的岳子元，是集产销于一身的行家。在四大门派中，属蒋家门的徒弟最多。我的师傅陈德海、田文元都是蒋家门的徒弟。
　  陈德海师傅12岁起便随其姐夫，“蒋家门”出身的高延山学艺。20岁时便以“料器活儿精细”在北京料器行中初露艺术才华，在东安市场自产自销十余种料器产品。1960年北京料器厂成立以后，陈德海进了厂，他用料器材料仿制“唐三彩”、“青铜器”等文物，其生动的造型和古朴逼真的质感，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手艺高强被授予“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称号。与他一起进厂的还有“蒋家门”出身的艺人胡瑞成、田文元。田师傅善做鸟兽，尤其以制作珊瑚料龙为特长，经他手做出的龙张口扬须，四爪挺劲、火翅飞展，一副“活龙活现”的雄姿。胡师傅技艺全面，以制作体态生动、气宇轩昂的“八骏图”著称。他们的作品出口创汇，为国争光，也被国家作为国礼赠送给许多国家。尼克松夫人以及各国领导人和著名人士都曾到我们厂参观访问。那时是北京料器最辉煌的时期。说到这儿，邢老师叹了口气，北京料器的风光不在了。
　  现如今只有邢老师和她的两个儿子坚守着这小小的料器作坊。一辈子与料器打交道的邢老师，有着一手好活，把手艺传承下去是她最大的心愿。细看邢老师的作品，真是吃透了“蒋家门”的手艺，并进一步发展。在灯火中塑造人物是最难的，她却把人物塑造得活灵活现，看那倒在骑驴上神态悠哉悠哉的张果老；看那弄莲戏鱼的调皮的孩童；看那充满古典韵味的仕女……她的作品造型生动、做工细腻、配色自然、风格清秀，件件都是精美的工艺品。
　  刘宇与刘星跟母亲学习料器手艺十几年，哥哥刘宇喜欢传统造型，白菜作得最逼真，“白菜”谐音“百财”，其吉利的寓意深得人们的喜爱；弟弟刘星喜欢探索新事物，在狗年创作的“狗骨头棒”挂件，深受年轻人喜爱，认为是“有饭吃”、“金饭碗”的象征。他创作的各种小奶瓶、奶嘴，成了“不愿长大”的年轻人的新宠，挂在脖上、手机上，招摇过市，彰显个性。母亲的愿望在儿子身上延伸着，“蒋家门”的手艺也传承了下来。
　  记得有这样的说法：上苍将制作瓷器的技艺给了东方，为了公平，将制作玻璃的技艺给了西方。细想，的确瓷器 艺术是我国特有的，而玻璃艺术则盛行于欧洲。所以一直认为“玻璃”是西方发明的，然而当在博物馆里看家看到珍藏的战国白色微微透明的仿玉“玻璃玉璧”时，知道了我国“玻璃”的发展是源远流长的，是不简单的。看到邢家料器坊内一件件精美的作品时，想到邢兰香去年到欧洲玻璃王国去表演，在灯火中将一团“玻璃”瞬间变成了翠绿的白菜、变成盛开的牡丹、变成参观者家的宠物小狗、变成小孩想要的蜘蛛时，那随手就来的高超技艺，已将“玻璃”艺术玩到了极致。她出神入化的表演赢得的阵阵掌声，使我相信上苍还是偏袒了东方的中国。
　  收笔之时，正值北京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单公布，百工坊邢兰香家的料器坊也在其中，真为他们高兴。此时，小小的料器坊里，邢老师正在为客户要求制作的“马上赢”而动脑筋：一匹黑色奔跑的马，回头望着落在屁股上的苍蝇，苍蝇展开翅膀，脚却牢牢地抓住马背；刘宇忙着制作一盘鲜亮的瓜果蔬菜，那是客户装点新居的摆设；刘星正在试制香港的区花“紫荆花”，9月他要与母亲到香港去为香港人民表演咱北京料器绝活儿，他要好好露一手。真诚地希望邢家母子能守住料器坊，守住灯火下的手艺，守住那绚烂了600年的京城料器。